時間:2025-03-31 16:14 來源:投資界 閱讀量:10269
“如果人工智能是一塊蛋糕,那么無監督學習是蛋糕的主體,監督學習是糖霜,強化學習只是頂上的櫻桃。”
強化學習,重新變得性感了。
就在3月5日,2025年的圖靈獎頒給了強化學習的兩位理論奠基者——安德魯·巴托和理查德·薩頓(Richard Sutton)。
這次頒獎,像是一個不斷放大的信號,揭示了一個越來越明確的AI研究范式轉折——引入RL,AI研究從“快思考”推進到“慢思考”(在推理時深思熟慮)。
在過去這一年間,RL從一度沉淪的位置,重新走回了AI研究的閃光燈中心。2024年下半年,OpenAI率先發布了它在LLM基礎上,用RL實現“深度思考”的成果——o1,設定了新的終點線。今年初,DeepSeek將賽道上的迷霧更進一步迅速驅散了,把自己的方案完全開源,在LLM中加入“純RL”,讓R1的推理能力比肩甚至超過o1。關于RL能幫助通往AGI的共識,迅速凝聚。
一些RL領域的研究者幾乎要喜極而泣了。
AlphaGo曾經用驚艷的“神之一手”打敗了人類圍棋的最頂 尖高手李世石,讓世人第 一次大規模地為AI的智力驚喜以及驚嚇。RL,正是AlphaGo訓練的理論基石。
RL的研究者們認為,機器的學習,可以類比人類,就像多巴胺激勵神經元,機器也能通過與環境的反饋互動不斷改進提升能力。人的時間經驗有限,而機器不受這些限制,在RL中能夠有超人的潛力。
這曾經一度是人們對通往AGI的最主流想象。
但在2020年后,更多的人被“LLMs and scaling laws are all you need”吸引走了。大語言模型,以及越來越龐大的預訓練數據集,將AI的智能推進到了新的階段,也把不走“大力出奇跡”路線的RL相對邊緣化了。
因為LLM能夠實現看起來更通用的智能,而RL只能在獎懲明確的特殊環境中訓練出“專科”智能,只能“玩游戲”,而無法處理復雜的現實環境。
在一些論壇的AI板塊討論中,從業者們明確地感覺到,RL的“市場關注份額”流失,有人抱怨“找不到RL工作”。一些“RL是否走進死胡同”的論戰更是非常有意思。RL和LLM的支持者激烈地爭論,誰更好地模仿了人類的自然認知模式,誰才更有前途。
直到大語言模型的scaling law開始碰壁,科技樹上的一場新較量開始了。
這正是一部人類智慧交替閃耀的故事。通往AGI的路上,原本是一片黑暗,有人提出用刀耕,有人用火種,有人用哲思,都獲得過成就,也遭遇過瓶頸。而在新的障礙面前,這些方法的新組合,把人類帶到了新的起點。
AlphaGo
2016年3月的首爾,深度學習歷史上最 具開創性的時刻之一正在這里發生。在擊敗歐洲圍棋冠軍Fan Hui后,AlphaGo正式挑戰全球圍棋冠軍李世石。這被全球媒體視為人類智識尊嚴和人工智能的對決。
結果足夠驚悚,AlphaGo以4:1的絕 對優勢,戰勝了14次圍棋世界冠軍得主李世石。人類轟轟烈烈地落敗了。
在第二局的第37手,AlphaGo出了讓所有人都困惑不已的一招,落在第五線,而非傳統最 優選的第三線。解說室懵了,一位評論員稱不知是好是壞,另一位說“這是一個錯誤。”
第37手出現的概率是萬分之一。在AlphaGo的研究員看來,沒有人類會這么下,但這一手仍然是正確的,“它通過內省過程發現了這一點。”同樣在觀戰的Fan Hui評價這是“神之一手”。
AlphaGo戰勝李世石,一下子讓AI在公眾認知中爆發了,AI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希望和期待,甚至讓大眾第 一次真正恐懼“AI比人更聰明”。RL的巨大潛力,恐怖如斯。
谷歌的核心高管悉數到達首爾,來見證這個“代表谷歌互聯網業務未來”的AI技術。這場比賽對谷歌非常重要。
谷歌是2010年代那一波歷史性的AI人才爭奪戰的最積極下注方。辛頓僅用4顆GPU和更好的神經網絡算法,就把谷歌用了16000顆CPU的“谷歌貓”踩在腳下,震驚業界。谷歌毫不吝惜地以4400萬美元拍下辛頓三人的純智力公司,又砸了4億英鎊把英國初創公司DeepMind納入麾下。
DeepMind當時展現給谷歌的RL路線,并不是谷歌當時的神經網絡做圖像識別、音頻理解等研究方向。但創始人哈薩比斯聚集了當時最 好的一批人才,這非常珍貴,哈薩比斯和不少同事都算是辛頓的學生。更重要的是,哈薩比斯曾用“圍棋”和“打造人腦一樣的通用人工智能”成功說服彼得·蒂爾(Peter Thiel)投了140萬英鎊,也讓谷歌相信了RL讓DeepMind構建了一個系統,這是在通用人工智能方面的第 一次真正嘗試。
攻克古老的圍棋,是DeepMind向谷歌證明自己的第 一步。哈薩比斯是一個愛玩游戲的學霸,他研究AI,把兩個愛好完 美結合,把AI扔進游戲里,反復試錯,直到它玩得比人類更好。
AlphaGo有兩個神經網絡,一個負責策略,輸出下一步落子的概率;另一個是價值網絡,來輸出落子的勝率。AlphaGo初始學習了3000萬步圍棋專家的下法,然后一場接一場地與自己對抗,分析哪些下法是更有利的,飛速進步。
在后續的版本AlphaGo Zero中,DeepMind把RL進一步做到極 致——不再提供海量對弈棋局的初始數據,僅告知基本規則,由它自我對弈數百萬次,發現獲勝策略。AlphaGo Zero經過3天的訓練,就獲得了比擊敗李世石的版本更強的能力,與后者對弈的勝率是100比0。
而AlphaGo Zero遠比AlphaGo強大的原因,正在于RL占比提高了。取名為Zero,也暗示了它是真正從零做起,完全自學成才。
一時間,DeepMind的論文《Mastering the game of go without human knowledge》火得發燙。該論文稱,即便是在最 具挑戰性的領域中,單純使用RL的方法也是完全可行的:沒有人類實例或指導,沒有基本規則之外的知識,訓練達到超人的性能是完全可能的。
AlphaGo Zero更加簡潔優美。AlphaGo的初始版本需要176個GPU和1202個CPU,AlphaGo Zero只需要一臺機器和4個TPU。
AlphaGo Zero將RL的路線帶到業界熱情的頂峰。在2018年12月,AlphaGo Zero登上了《科學》雜志封面。《科學》雜志給出了這樣一句評價,“能夠解決多個復雜問題的單一算法,是創建通用機器學習系統,解決實際問題的重要一步。”
DeepMind商業計劃書的第 一行,就是通用人工智能。當時的巨大成功,讓哈薩比斯更加確認了DeepMind的使命,“這是我們開發通用算法的一大進步”。
DeepMind繼續研究如何把提升AlphaGo,把它的能力遷移到其他領域。AlphaGo Zero更加通用,除了圍棋還輕松地在國際象棋、日本將棋領域達到頂 尖水平。AlphaFold在預測蛋白質結構上成就斐然,哈薩比斯還因此獲得了諾貝爾化學獎。AlphaStar能玩《星際爭霸II》。
業界對這一探索方向也懷抱著巨大的希望。RL相關論文激增。在機器人、自動駕駛、儲能等行業,RL是一種非常合適的訓練學習路徑,行業研究也越來越深入。
僅統計arXiv,制圖:20社
“死胡同”
辛頓對哈薩比斯個人的聰明程度評價甚高,稱“他的實力不僅在智力上,還展現在他對勝利極端且堅定不移的渴望上”。辛頓曾經在英國當過哈薩比斯短暫的導師,在2014年谷歌收購DeepMind時還專門克服了腰椎間盤病痛無法乘民航飛機的困難,到倫敦提供了關鍵的科學顧問。
但這位連接主義的大拿,對哈薩比斯認定的RL路線并不認可。
2018年,辛頓和楊樂昆、約書亞·本吉奧(Yoshua Bengio)憑神經網絡深度學習獲得圖靈獎。在獲獎后演講中,辛頓開玩笑地要把RL排除在機器學習方法之外,因為“被稱為強化學習的第三種方法不太有效。”RL需要太多的數據和太多的處理能力,才能完成真實世界中的實際任務。
要理解他們之間的分歧,我們需要了解一些背景框架。
在AI的漫長探索中,研究者們都在試圖用人類認知世界的方式,去建構機器智能的框架(模仿)。因此AI的理論演進,一直是和人類心理學、腦科學、神經科學、哲學和語言學的發展互相糾葛。對本質的不同認知,也讓AI研究者分化為主要的三大流派。
符號主義認為,人的認知單元是符號,主張通過公理邏輯和符號操作來模擬人類的智能。一度是最 先獲得實踐應用、最風靡的流派。IBM的“深藍”打敗了國際象棋世界冠軍,本質上是符號主義的成果。
行為主義關注行為和刺激之間的關系,讓機器通過與環境交互來學習和改進其行為。這也就是RL所屬的流派。
事實上,RL的發展歷程非常曲折,經歷了多次長久的寒冬和等待。
最早在在1950年,艾倫·圖靈提出了RL初步的設想,一種基于獎勵和懲罰的機器學習方法。
在這個想法的基礎上,幾十年后的1980年代,AI的寒冬中,巴托與薩頓在麻省理工默默搭建了RL的理論框架和算法體系。他們最核心的貢獻莫過于時間差分學習算法,它解決了獎勵預測的問題,agent如何獲得長期收益。
又過了40年,巴托與薩頓憑借對強化學習的研究,獲得了圖靈獎的遲到獎勵。
RL的進展受制于算法、算力、數據三大瓶頸。DeepMind能夠用RL創造出震驚世界的AlphaGo,有一個重要原因是,它把辛頓等連接主義學者的成果“神經網絡”借過來了。AlphaGo由兩個13層的深度神經網絡構成。
神經網絡和泛化能力的引入,從根本上改變了RL。傳統的RL,依賴于表格的方法和動態編程,通常需要窮舉所有可能的狀態和動作組合,計算上難以實現。而神經網絡可以學習數據中的模式和特征,對新的狀態進行有效的預測。因此DeepMind后來也把自己的研究稱為“深度強化學習”。
第4代的AlphaMuZero可以自己學會玩圍棋、國際象棋、日本將棋和Atari游戲,還被用來幫YouTube尋找視頻壓縮的更優算法。比前幾代更“通用”了,更夠應對更多不確定環境。
但是經過神經網絡加強過后的RL,依然是RL。Mu的應用還是在有限的游戲環境中。
AGI需要AI能應對不同的任務,而不是只在單一任務中做到極 致。
在2021年,AlphaGo系列的負責人David Silver和RL奠基人薩頓聯手發了另一篇文章,《Reward is Enough》,跟神經網絡領域的劃時代論文《Attention is all you need》有異曲同工的修辭。
Silver等人認為,一個簡單而強大的原則“獎勵最 大化”下,具備出色智能的agent能夠“適者生存”,習得知識、學習、感知、社交智能、語言、泛化能力和模仿能力。簡而言之,RL將促進AGI的實現。這像是把自然界的進化論,搬到了AI領域。
但這一理論遭遇了業界很多的質疑和批評,因為它某種程度上非常“空洞”,且論文中提到的泛化,仍難以在實踐中獲得突破進展。
強化學習是死胡同之類的討論在AI社區越來越頻繁。圍棋等游戲天然適合RL。但在開放性環境中,獎勵目標或環境的細微變化,就會導致整個系統徹底失敗,或者需要重新訓練。監督學習效果是穩定的,但RL根本不穩定。人類設定的獎勵,經過RL的黑盒子,可能會導向無法預知的離譜行為。
去年從DeepMind離職創業的科學家Misha Laskin認為,RL進展停留在了超人類、但極度狹窄的智能體層面,缺乏明確路徑來拓展通用性。“如果單一任務上都要實現六億步的訓練,又從哪獲取足夠數據來覆蓋所有任務呢?”
Google DeepMind的研究員Kimi Kong最近在真格基金播客中稱,在2019年之后,RL在算法層面就沒有更多的長足進步了。
這種迷茫和低落實際上蔓延在整個RL社區。尤其在ChatGPT發布后,LLM展現出來的泛化能力,讓RL開始失去資本和產業的聚光燈,甚至在一些人看來,是被趕回了象牙塔。
蛋糕上的櫻桃
大語言模型如日中天,但它的頭頂也飄著幾朵烏云。
在2024年底的AI峰會NeurIPS上,OpenAI聯合創始人兼前首席科學家Ilya Sutskever宣稱,預訓練時代即將終結,這將已經籠罩在行業頭頂的scaling law碰壁焦慮徹底一語道破。
AI的訓練數據,正在枯竭。而擴大訓練數據量級提升智能的邊際效應也在遞減。
此外,LLM天生不擅長數學和物理。因為LLM本質上仍是基于語言模式,而科學原理和人類的決策從根本上講是抽象的,超越了語言或像素的表達范疇。
怎么辦呢?
OpenAI率先給出了方案。去年年中發布的o1模型,不是一味擴大預訓練規模,而是用RL結合CoT技術,實現了深度推理,將大模型的智能又推上一個新的臺階。一個新的范式也出現了,AI研究開始從“快思考”(快速給出預訓練的答案)遷移到“慢思考”(深思熟慮地推理)。
RL的優點在此時盡顯優勢。其一,RL需要的數據量遠小于LLM。其二,RL善于在環境中自主探索、動態學習、連續決策。
據RL研究者、Pokee AI的創始人Zheqing Zhu的演講,從90年代以來,RL領域一個趨勢是“反向的scaling law”。AlphaGo需要3000萬對局,到AlphaGo Zero,再到MuZero,對局減少到500萬以下,效率呈指數級提高。
在o1發布的一個月前,DeepMind的論文《Scaling LLM Test-Time Compute Optimally can be More Effective than Scaling Model Parameters》與o1模型原理幾乎一致,提出增加測試時計算比擴展模型參數更有效。
谷歌在2024年初發布的《Chain of Thought Empowers Transformers to Solve Inherently Serial Problems》也提出類似觀點,傳統Transformer模型擅長并行計算,用CoT突破其串行邏輯推理的限制。
但為什么不是谷歌摘得果實呢?這又是另一個問題了,或許涉及到大廠的工作考核、組織模式、業務牽制等等。谷歌的員工大概率也為此忿懣。
去年兩位DeepMind核心研究員Misha Laskin和Ioannis Antonoglou為了更快地追趕AGI的時間窗口,離職創辦Reflection AI,創業方向正是基于RL+LLMs的通用Agent。
顯而易見,整個大模型業界都進入了新的心照不宣硝煙四起的競賽中。終點大家都看到了,但后來者誰能率先到達?
答案是,來自純中國本土團隊的DeepSeek。
這里就不再贅述DeepSeek在其他方面的創新,只看它如何實現“深度思考”。
此前OpenAI雖然展示了o1的推理能力,但有意把推理的詳細過程隱藏掉了,以防止其他模型復制它的數據。因此深度思考能力仍是一個黑盒,其他團隊也只能從頭研究。破解的難點除了數據、基礎模型,更在于RL環境通常不完 美,且難以準確指定獎勵函數。如果獎勵機制有噪聲,就很容易被reward hacking,能力卻沒能真正提升。
就像LLM們此前在做RLHF時,這種現象普遍存在,甚至出現越訓練模型越笨的情況。
RLHF依靠人類的反饋,并不是一個明確的簡潔的規則。且RLHF很多部分,是為了實現alignment,為了更像人,而不是更智能。這正是這個原因,OpenAI聯合創始人Andrej Karpathy認為,RLHF并不是真正的RL,只是人類偏好的代理,而非真正的獎勵函數。
DeepSeek-R1-Zero把黑盒的秘密大張旗鼓地公布給了所有人。它提出了一種完全跳過人類監督微調的模型,純粹通過RL獲得有效學習和泛化的能力。它的獎勵函數簡單到不可思議,只包括兩部分,針對數學問題的“準確性獎勵”和規定思考過程要置于 '' 和 '' 標簽之間的“格式獎勵”。
這種極簡的獎勵機制,回過頭來看,像極了AlphaGo。而幾年前被指“空洞”的“Reward is Enough”觀點,似乎也得到了一些驗證:DeepSeek創造了適合的策略,找到了適合的獎勵函數,于是R1-Zero獲得理性思考的能力,“頓悟時刻”降臨了。
隨著擁有通用知識的LLM,插上了擅長抽象邏輯、自主推理決策的RL翅膀,兩者互補,AI的智能程度顯著提高。這簡直是目前為止完 美的解決方案。
還記得楊樂昆在2016年提出的那個非常著名的蛋糕梗嗎?“如果智能是一塊蛋糕,那么無監督學習是蛋糕的主體,監督學習是糖霜,強化學習只是頂上的櫻桃。”
他本意是強調無監督學習的重要性,從可用的任意信息預測過去、現在或未來的情況,順便諷刺一下RL。這也是連接主義的學者嘲笑RL的習慣性動作。
被刺激到的DeepMind的研究人員,曾經還回敬他了一張綴滿櫻桃的蛋糕圖。
不過,這個諷刺意味的meme,反而成了當下情形的正面預言。
OpenAI Deep Research的研究員Josh Tobin很好地描述了這個趨勢:我們2015年、2016年搞RL研究時進展受限,是在沒有“蛋糕”的情況下加“櫻桃”。但現在我們有了在大量數據上預訓練的強大語言模型,RL終于迎來了合適的發展時機,AGI Agent和復雜決策也更加高效和可行。
奧特曼稱未來發布的GPT-5,將是兩條線合并起來的“神奇的統一智能”,將根據任務自行決定是快速回答,還是進行深入分析思考。
就像Ilya Sutskever曾提出的比喻,大多數哺乳動物的大腦體重比遵循一定規律,但人進化出了新路徑,大腦比重更大。AI也會找到突破預訓練模式的新方向。
根據DeepSeek的預告,RL提升大模型智能的潛力顯然遠未窮盡。下一波AI突破才剛剛開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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